夏漢民校長與我
—憶往與掌故
馬哲儒
為金字塔奠基的人
成功大學有如一座金字塔,從籌備、創校直到現在,是由無數師、生、員、工,大家一塊一塊地用石頭堆積而成的。夏漢民校長是曾經堆了不少大塊石頭上去的一位。這個金字塔今後還會成長下去,而且會越長越快。前人堆上去的石塊難免被後人的掩蓋,但它們卻是後來者的基礎。當然,最大的石塊是不易被掩蓋的。
這是一本為夏校長慶賀八十嵩壽的文集,裡面所記的都是他把一塊塊的石頭抬上這座金字塔的過程和辛勞。當然夏校長為國家做的事、出的力,並不只限於成功大學的部分。
成功大學創校於1931,今年是2011,夏校長與校同壽。這本文集中所載的,不但是有關夏校長的資料,也是學校的史料,甚至是國家教育發展史中的資料。
受知於李國鼎 先生
我們都推崇李國鼎 先生,懷念他在國家建設與進步上的真知灼見。他有大功於國家是無庸置疑的。只是李國鼎 先生的理念也需要有才幹的人為他推動完成,而夏漢民 先生就是有功於教育這一個區塊的一位。
夏先生在就任成功大學校長之前,是教育部的次長。那時成功大學的校長是王唯農 先生,而我是化工系主任。一次,李國鼎 先生到成功大學來,在一個座談會中由每一位系主任作系務的簡報。會後李政委的結論是:已設有碩士班和 博士班的電機、化工兩系的大學部由兩班擴充為三班;數學系增設「應用數學研究所」。這樣的決定當然是為了配合當時的「十大建設」和資訊工業的策進。事後,夏漢民次長請石延平教務長、電機系諸葛介臣主任和我到教育部去,告訴我們這個決定。當時我認為量的擴充不可影響教學和研究的品質,在人力和空間等資源上必須也得增加,因此而爭取到合理的教師名額和一個新建的,由機械、電機和化工三系共用的「機電化工程館」。
學成返國 奉獻母校
夏先生在美國學成回到成功大學後,曾在工程科學研究中心擔任副主任,也曾在工程科學系擔任系主任。當時的工程科學研究中心是一個成功大學主辦、國科會協辦的單位,經費很是充裕。倪超 先生是主任,有兩位副主任,另外一位是石延平 先生。我回國後的初期在工程中心也有一個辦公室,後來也當過一段時間的副主任。
夏先生到當時的高雄工專當校長以及後來到教育部時,每星期都回到工程科學系授課。那時的學生,有許多都已是現在的資深教授了。大家都敬仰當年的夏 老師,為他主辦祝壽大會並主編這個文集的主力也是他們。
醫學中心 開花結果
對於那時成立的醫學工程研究所屬於醫學院或工學院 ,醫學院黃崑巖院長和我都沒有任何堅持,最後的決定是屬於工學院,但放在醫學院的校區。這件大型計畫能如期完工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比如臺大醫院的擴建工程就因故拖延了相當久。夏校長和有功同仁都因此而得到國家的勳章。我對醫學中心的籌建沒有貢獻,但卻成了成果的收穫者。
成大醫院在1988年6月12日 啟用之後不久,夏校長便被任命為國科會主委,那年的8月1日 我成了繼任的校長。夏校長每天清晨在成功校區運動場晨跑9圈,說是因為他預定擔任校長9年,結果才8年就到國科會去了。
結緣成大 相識相知
我每天到院長辦公室,只需要十幾二十分鐘就都解決掉了。那時就想,當院長真不錯!過了一年之後,石延平 先生被任命為台灣工業技術學院(現在的台科大)院長。夏校長由主任秘書李茂雄 先生陪同到我的辦公室來,說希望我繼石 先生之後擔任工學院 院長。
這是一個相當自然的要求,因為當時工學院 沒有當過院長、也有博士學位的其他教授,在年齡上都比我小一大截。因為我是大學畢業後工作了4年才出國留學,獲得學位後做了6年事才回到成大任教,在化工系當了8年教授才擔任系主任的。
因此,我就毫不客氣的說:「我也猜到了你會找我,我很願意。」他聽了很高興。但我又說了一句畫蛇添足的話:「當院長,行政工作的負擔大概不如當一個大系的主任那麼重,這樣我就可以多做些研究工作了。」這話一說完,就看到夏校長臉變長了一些。這可能就在他心中造成了一個對我的印象。
最近,夏 先生賢伉儷到台南和當年的「夏團隊」聚會時,他在我面前對大家說:「馬校長是一個學者,他只願意作研究,是我們加了壓力他才答應接任校長的。」其實,我從來沒說過不願意當校長,只是沒有主動地爭取而已。
細微管理 整潔做起
其實工學院 院長的工作負擔比化工系主任重了不少,有許多該做的事要主動去推動,主動拿過來做。一個行政職務,既然擔任了,在學術上就得犧牲一些。那時我在一封寫給國外一位有合作關係的 教授說:當系主任對研究工作的影響不大,但當院長,在學術上就有點像冬眠的狀態了。現在,常聽人說,院長的權責都太輕,要多下放些給他們,其實在夏 先生當校長時的想法就是如此了。只是有些夏校長要親自推動的事,院長也要配合而已。
為了推動整潔,夏校長每過一段時間都要親自作全校性的整潔檢查,一級的行政主管都要陪著走一遍。到了化工系我自己的實驗室附近時,因為太亂了,我說:「這時候我得離你遠一點。」他說:「你知道就好。」
規劃通識 叫好叫座
那時,教育界開始重視通識教育。成功大學的第一門社會科學的通識課程是夏校長親自主導,由工學院 承辦的。每星期一位主講的重量級學者,都是夏校長親自邀請來的,並由當時工學院 裡,專長與社會科學較為接近,任教建築系的年輕老師擔任接待工作,他就是現在規劃與設計學院 的前任院長徐明福 教授。
那是一門叫好又叫座的通識課程,選課的學生坐滿了當時工程科學研究中心的講堂(就是現在測量系的經緯廳),夏校長和我都全程坐在第一排聽講。有一次是徐立德 先生來授課,課後夏校長請他便餐,我也作陪。用餐時才發現三人都是民國20年次,屬羊,因此說是「三羊開泰」。夏校長長我約5個月,但他身分證上的年齡少寫了一年,如果以身分證為準,我就比他老約7個月了。
延攬人才 洞燭機先
夏校長主張在本校獲得博士學位的畢業生不要留下來任教,有了教職缺額時盡量羅致國外或他校學成的學人,以免有近親繁殖的現象。但願意來任教的學人不多,有一些也都被台北附近的大學搶去了。夏校長這個非常正確的政策很難貫徹,尤其是在快速成長中,社會需求也大的電機系。
有一年的暑假,夏校長派我到美國去「訪才」。那時,大家看到生物技術是化工系未來發展的必然方向,但我們的化工系沒有這方面專長的教授,到了美國,他們許多大學的化工系也有類似現象。但現在,生物技術已是成大化工系的一個強項了。
當年我到伊利諾大學訪才時,和台灣去的研究生座談。有一位即將獲得博士學位的蕭庭郎兄問我:在台灣的大學任教,待遇如何,日子過得去嗎?我說:這樣講好了,成功大學的教授到勝利路的二手腳踏車店,看中了其中的一台,就問老闆多少錢,也不需要討價還價,掏出錢來,買了就騎走了,成功大學的教授就如此富有。後來他就回來了,先在航太所,後轉任中正大學,現在是已退休的資深「第二春」學者。
人文理工 齊頭發展
那時,每年向教育部申請增設系所時,各校的名額是相同的,對規模較大的學校甚為不利。每次在校務會議之前,夏校長總是先與我商量,希望我能同意把工學院 的申請案,在學校的優先次序中排在後面一點,而把機會讓給文、理學院。
有一次在校務會議討論文學院設立「歷史語言研究所」(一個中文與歷史兩系共有的碩士班)時,文學院的代表們對「歷史語言」的定義等等問題有不少意見,夏校長說,就舉手表決一下好了,結果以壓倒性多數的贊成票順利通過了。因為工學院 的代表人數多,都是舉手贊成的。
因此,成功大學過去都不重視人文的說法是不對的,只是那時這一類的申請案送上去之後,聽說經建會的影響力相當大,他們考慮的難免是就業和經濟建設上的需求,結果獲得通過的多是工學院 的申請案。歷史語言研究所的正式成立,已在夏校長離開成大之後了。
培育人才 發展航太
航空太空研究所的成立,是夏校長任內完成的另一件大事。工學院 原來有一個從機械系分出來的航空系,聽說在我就任工學院 院長之前,教育部有意把航空系併回機械系,許多國內外航空系校友紛紛對此事表達異議。
等到我接任工學院 院長時,就不再提裁併航空系的事了。下一步的問題是如何為航空系爭取成立研究所。那時航空系的主任是年輕的劉孟鑫 教授,他和新婚 夫人劉美芳 女士與我住在大學路18巷的同一個院子裡。航空系請來了一位史丹福大學的資深學者趙繼昌 教授。趙 教授常和我到劉主任家去泡老人茶。
有一次我一進去,他們就說:好消息,不但可以成立碩士班,而且是一個包括 博士班的大規模的研究所。那時正是與美國斷交後的「莊敬自強」時代,因為採購戰鬥機變得困難了,所以要發展自製的能力,而人才培育當然也是一個重要環節,於是成功大學的航空太空研究所便應運而生。
至於這個大規模的研究所為什麼要設在成功大學而非其他學校,趙 教授在中央高層的影響力可能是因素之一。現在,在航太所一樓有一個紀念他的「繼昌講堂」,他目前與夫人蔡玲 女士住在上海,回到台南與當年老同事相聚時酒量依舊。
夏校長為了籌辦航太所,當然也投入了非常多的心力,包括購地、建館、建專用的教授宿舍…等等。航太所的指導委員會成員都是行政院各有關部會的副首長,經費則由國防基金支援。
記得航太所成立後在台北舉辦一個大型國際研討會,夏校長與我搭學校的公務車到高雄,再乘飛機到台北參加這個研討會的晚宴。那時還沒有從台南飛台北的班機,從高雄到台北也只有中華與遠航兩家航空公司,到了小港機場後發現我們已經購票訂位的班機因故延誤,而夏校長是宴會的主人不便遲到,必須到另外一家航空公司交涉想辦法。他是校長我是院長,這種跑腿的事應該由我去做才對,但記得那次拿著兩張機票去交涉的是他而不是我,使我很不好意思。
校區命名 用意深遠
航太所和醫學院所在的兩個校區的命名,是在夏校長主持的一次校務會議中決定的。航太所是因為國防工業的獨立自主而設的,「自強」是當時全國民眾共同的願望,因此那塊校地就順理成章地定名為「自強校區」。
醫學院的那塊地原來叫做「建國校區」,是倪超校長時代為了爭取設立醫學院而購得的,但到了王唯農校長時,大概因為設立醫學院的希望渺茫,就在那裡蓋了造船和測量兩個系館。等到醫學院成立護理和復健系的時候,不得不委屈造船和測量兩系搬到其他校區而把這兩棟樓讓出來。或曰若把造船的實驗水槽改裝成復健水槽的話,那恐怕是世界上最大的了,這是我擔任校長時期的後話了。
在醫學院成立的時候,醫界的一些不太好的習慣常被社會大眾所詬病,醫學院黃崑巖院長最重視的就是品德操守,因為希望成功大學醫學院培養出來的畢業生都是醫德最好的醫師,把那個校區命名為「敬業校區」也自然而然地獲得校務會議代表們的支持。
試推單車 測試車道
現在,把成功、光復兩校區之間的地下道填平的工程就要完工了,我每次經過那工地,就想起當初夏校長在改建後的地下道中,來來回回試推腳踏車的景象。
最初,兩個校區之間當然沒有地下道,其間的來往是經由兩個相對的大門,紅燈時停、綠燈時過的。在倪超校長的時候,因為這樣不是很方便,要在兩校區之間造一個穿過勝利路的地下道。還曾經請當時土木系的游啟亨主任,到日本考察地下道的工程。
原來所建造的地下道兩側的引道相當長,坡度不大,汽車是可以通行的。但那個地區的地下不是堅硬的土壤而是泥漿,地下道建成後經常漏水、積水,因此抽水的設備非常重要。
到了夏校長就任之後有一次大漏水,使地下道成了一個大水池,時間一久,裡面大概就有了些小魚,於是附近出現了一個告示,上面寫的是「禁止游泳垂釣」,用詞頗為優雅,過了不久在學生辦的《成大新聞》上看到一幅漫畫,畫的是幾個光著上身穿長褲的學生,抬著獨木舟走向地下道,因為告示上並沒有禁止泛舟。成功大學的同學們還是頗有幽默感的。
那時把這漏水的地下道改建勢在必行,但因完工後的時間不夠長,申請改建的預算很難,這個難題也終於被夏校長解決了。汽車和機車不再通行改建後的地下道,行人走中間的台階,腳踏車要從兩旁專用的車道推下再推上。
腳踏車道上坡的路面是光滑的,而把下坡的車道故意做得不平,不平的程度要使推車下去時不難而想騎下去則不可能。因為坡度相當陡,若有學生冒險騎下去是很危險的,這是為什麼夏校長要親自試推的原因。
改建後的地下道仍然有滲水的困擾。有人也許會說,高雄的過海隧道都沒問題,為什麼穿過一條勝利路那麼困難。須知高雄海底的地質是堅硬的,只要有更堅硬的工具就可克服,而勝利路下面的地質是泥漿,建物就有點像飄在泥漿上的樣子。現在這個地下道填平了,若干年之後,不知會不會有人又覺得,兩個相對的大門之間,紅燈停、綠燈走,開個地下道吧?歷史有時是會兜圈子的。
收回校地 用心良苦
夏校長在校地方面的另一項貢獻是收回現在文學院院館所在的那一塊地。那不是一塊很大的地,但被若干市民蓋滿了違章建築,可說是校園中的一塊死角。這事的困難度是可以想見的,我並未曾參與,在陳金雄 先生的回憶中應該有詳盡的紀錄。
夏校長在校園方面的理想,也有幾個沒有能夠完成的項目。其一是勝利路的地下化。在成功、光復兩校區之間的勝利路這個路段,因無任何民宅與商店,如果把它地下化,校地當然就更完整了。那時經費的預算已經有了,但因為附近住戶和商家的強烈反對,只好作罷。現在想起來,這事沒有成功未嘗不是好事,否則地下化的勝利路漏水的問題可能是非常惱人的事。
其二是希望在成功校區前段,就是現在博物館,也就是日治時代「本館」的位置建一座行政大樓。因為本館與後面的小禮堂(現在的格致堂)都是創校時期的建築,許多 教授反對拆建而作罷。於是用原編列的預算建了現在雲平大樓的西棟,這棟建築原設計作為教學之用,在我接任校長之後為了因應測量、造船兩系遷出醫學院的校區時校舍調配的需求,不得不把行政中心搬遷進去。
其三是為了爭取把國科會的地震中心設在成大,編了建造一座地震中心大樓的預算,地點規劃在禮賢樓的位置,我們也有地震方面的人才如許茂雄 教授,但因為國科會決定設在台大,也只好作罷。原預算的一部分用在其他建築上,剩下的用在建築系館的增建,作為地震研究之用。那也是我接任校長後的後話了。
建築系的系館是在夏校長任內完成的。建築系原來的系館在土木館的隔壁,建築系遷入新館後,舊館的前半給了工程科學系,後半給了水利系。至此,水利系成了工學院 唯一尚未「出頭」的系,就是系館大門不在大路邊的意思。他們甚為不平,就買了一塊刻有系名的大石放在路邊,過了不久之後夏校長就爭取到預算為水利系造了現在的系館。
有為有守 堅持原則
夏校長在成功大學校長八年期間,有一個原則就是不在任何一個地方題字。後來我小小地打破了他這個原則,在校園裡的一塊石頭上有我的名字,是件有點不好意思的事。
另外應該一提的是,夏校長自從卸下校長職位之後,對成功大學的校務,從來沒有提出過任何意見。這也是他堅持的一項值得我們學習的做人原則吧。
在夏校長和我的交接典禮上,因為氣氛太嚴肅了,我在致辭時加了幾句輕鬆一點的話:學校的經費絕大部分來自教育部,但對這些錢,就像小孩用媽媽的錢一樣,只會嫌少而不心存感激。但阿姨帶了點糖果來,就高興得很。希望以後夏阿姨到國科會之後,多送些糖果來。
事後,有些同仁說我自貶了身價,大為不該。李克讓 教授是老朋友,他常因為我在嚴肅場合亂說話而罵我「童言無忌」。在這篇文字中,若有甚麼不得體的地方,夏校長大人大量,也罵我「童言無忌」好了。
(謝誌:感謝劉睿忠先生和林碧珠小姐為本文審閱、潤稿。他們都是當年夏校長辦公室裡的得力助手。也感謝陳德翰先生為本文加寫段落標題,他是成功大學中文系傑出的校友。)
【作者簡介】
本文作者馬哲儒 教授1954年畢業於臺灣省立工學院(國立成功大學前身)化學工程學系,先在經濟部聯合工業研究所燃料研究室工作4年後赴美國留學,獲賓州州立大學博士學位,並在羅徹斯特理工學院從事研究工作6年。他於1970年回國,在成功大學化學工程學系擔任 教授共32年,其間歷任系主任3年、工學院院長6年級校長6年,現為國立成功大學講座及名譽教授。
馬教授之專長是以界面與成核現象的觀點處理熱量與質量傳送的問題,曾獲得教育部工科學術獎、國科會傑出研究獎、婓陶婓榮譽學會傑出成就獎,並被選為中華教育文化基金會獎金計畫傑出學者及賓州州立大學傑出工程校友等。近年來,他熱心於科學普及教育工作,現為國科會《科學發展》月刊總編輯。
除了專業方面的著作外,馬 教授有3本書出版:
《樹人存稿》,1995年9月,東大圖書公司,收錄的是擔任校長期間親筆撰寫的文稿及講稿。
《大自然的規律》,2000年6月,國立成功大學出版,收錄的是擔任以文科學生為主要對象的通識課程的17篇講義,在網路上可自由下載,網址是:http://www.che.ncku.edu.tw/FacultyWeb/MaaJR/
《牆頭的梯子》,2003年2月,東大圖書公司,收錄的是卸任校長後到年滿70歲的7年間的文稿及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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