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夏校長壽
彭祝秋
民國六十年暑假上台北出差,投宿教師會館,翌日一早與(當時的)校長唐智先生不期而遇,他說來得正好,我帶你去個地方吃最營養的早餐─稀飯。從南海路邊一扇小門進入一間日式平房的後院,清粥小菜還各加了一客荷包蛋,他才慢0慢的輕聲說道:「這一趟我是真的要離職他去了。」回溯六年前他奉命赴中興新村接潘振球的棒,連主任秘書都約好了段茂廷,卻半路殺出個黃昆輝。此番驛馬星動,早有傳聞,他也親口證實,新任校長將是一位熱傳導權威、年甫四十的年輕博士。心想高雄工專僅是一座師生人數不到七百的小廟,怎能供得起這麼高學位的「大菩薩」?唐校長意味深長的似是自語:每年高中聯合招生,南部考生咸以高雄中學和高雄女中為第一志願,兩校名額約(1250+1050)2300人,如果這些被錄取的考生再参加五專聯招,爭取高雄工專五個科僅有的175個名額,則將有超過2000人落榜,眼下這些經過層層籂選的佼佼者,應都是可琢的璞玉。七年來篳路藍縷,三屇畢業生都深穫業界嘉許,校譽也漸受社會肯定,此時正得有卓越的領導人,才能號召良師,提升教學品質,更上層樓;教育部的人事安排,自有其前瞻的布局,今後的發展,當指日可待。此話果然漸次應驗。
未幾夏校長蒞校履新,師生作息正常,一如往昔。祗聽說其座車司機張人怡先生覺得有些不習慣,他訴說每天送校長回家,總會照往例請示,要不要再用車,而校長卻都回說:「下班後是你自己時間。我們明天見」。他的家緊鄰車庫,幾次晚飯後見到校長偕夫人叫計程車出門,很覺過意不去。初時奇怪,以後便習以為常了。
我在訓導處短暫的服務期中,幾乎沒有去過校長室當面聆聽任何訓示,處理公文也簡明的簽註呈送批閱。每週週會和請由校長主持的會議,或安排有外賓演講,必略陳其大要以供參考,但什九都用不上,因為校長所瞭解的多更為深入且詳盡。
高雄工專的創校原是從高雄高工衍「生」而來,先天上本就有些特別,如兩校共用的校地,僅勉強夠一所學校使用。當時兩者都是省立,假若把澄清湖畔準備給輔仁大學的大片土地要來,一去一留,皆大歡喜,良機為何坐失,局外人不敢臆測。到郭校長任內,兩校為了界址弄得劍拔弩張,教育廳主管校產的一位官員南下調處才透露,兩校報廳的校地均各為廿三公頃,至此誰也不敢讓步,造成今日這麼個局面。工專建校之初,同在一個校長名下,高工處處給予方便,運動場地共用、集會禮堂借用,實驗實習場所的技術指導和器材管理,也都有條件的支援;更鮮為人知的,工專學生人數隨年倍增,亟待增建教室而經費無著,唐前校長籌思再三,借用巳可動支的高工教學大樓預算,在工專第三棟教室基地上蓋起了三層樓黌舍,次年依原設計建成歸還。最後雄工新村眷舍的拆遷,則應算是吳建國校長在萬般無奈之下,經由與李煥院長的關係,花大本錢創下的特例。
六、七十年代是台灣經濟起飛的孕育期,中小型企業,蓬勃如雨後春筍,急於需求的是理論與實作兼長的中層技術人才,來源自以南北兩所公立工專為首選,本校因而適時奉准增班。衝著領導人的聲望,師資陣容質與量均見成長,人數增加,而生活空間與運動場地益形侷促,夏校長統籌全局,自然較使用單位更為操心,將有限空間作有效使用。如改善田徑場排水;將室外籃球場移置彎道部份;新建中正堂併作室內籃球與羽毛球場;女生宿舍慧樓與游泳池[爭地],將一樓內縮,讓作泳池看台,可謂別具巧思;新建機械館大樓佔地最廣,校長曾垂詢頂樓闢建網球場之可能,惜乎那時硬式網球巳成熱門運動,場地兩端必須延伸甚遠。其實樓高風大,除非搭棚遮蔽,無法兼作他用,是以在游泳池東側,闢專用場地四片,沿用至今。桌球則分置於各科館和地下室。唯有棒球場則實在無地可容,因之教部為酬庸國中運動績優學生,曾保送兩名華興中學棒球傑出畢業生來校就讀,一年後祗好轉學他校。
工專與高工這對連體嬰的分割,幸得在夏校長的任內完成。要解開這十餘年血肉相連的糾結,較之大家庭的分爨更為複雜,個中甘苦不是我們未曾經歷的人所能想像。撫今追昔,我們一路回顧,從兩片嫩葉(化工、土木兩科)萌芽,逐年增至機械、電機、電子和模具六科,巳規模大具,垂二十年的前兩位領導人,真可謂披荊斬棘,歷盡艱辛,堪與堯「唐」禹「夏」媲美。曾記得唐校長在籌劃這第六科時,初擬名為「沖模」,繼而覺得「模具」較為恰當。隔不久他又想到這科名在對外國人作簡報時該怎麼叫,最後以DIE TYPE拍板,不知如今是怎樣的稱呼。
這個科在新增之初,原本不看好,招生時別的科早早滿額,模具總是要拖到最後才湊齊,所以入學分數較低,祗有唐校長在一次週會上為他們打氣,他說:「我敢斷言,畢業後創業做工廠老闆的,一定以模具最多。」這在夏校長任內果然應驗。一則緣於電子產品需用的小零件特多,全賴規模不大的衛星工廠供應;再則是石化下游的塑膠產品,習用一種噴射成形的鑄造工法。兩者的施工要件就是那個「模」,要保持出品的精密,「模」是要不斷換新的,製作母模的要求很嚴格,有的甚至必須浸在油裡施工。我們曾參觀過岡山、仁德一帶以製作精密原件的工廠,佔地不大,用人不多,原料很省,但利潤卻很厚。這些工廠經營者絕大多是工專模具科校友。
由於建設的需求,台灣鐡路有南廻北廻和東部幹線,合圍而成環島的計劃,以及高雄工專首開「建教合作」的先河,設「運輸管理」和「土木營建」兩科,招考服完兵役的高工畢業生,兩年學成回台鐡視同二專畢業叙用。兩屆約滿,接下來就開啟了本校二年制專科的大門。
這局面從軍公教領實物配給到台灣位列亞洲四小龍之首的十多年後,工專接手了國際商專的殘棋,改名為「工商專科學校」。一路的步步高陞,登峰造極,校地沒有增加,內容則「緊湊而充實」。回首卅年前一個微雨的清晨,陪人事室張主任赴台南恭迎郭南宏校長(他臂彎挾著件雨衣)蒞高履新,因為時尚早,張司機帶我們去看了一下「校長新官舍」。一踏進那陰暗的日式平房前廊,空氣中有一點黴濕味,沒留意是榻榻米還是地板,踩上去還咯吱作響,天花板隐約顯現一點兒水漬,他略略環視一週,離開時輕輕地微嘆一聲說:「我真不敢想像,夏校長怎麼能住下這漫長的五六年。」他入住以後僅略作的修茸,未一年即升遷北上,接任的校長就打破了「官不修衙」的舊例,從上到下整飾得美煥美倫。非止此也,辦公大樓傢俱一律換新,堪用的丟棄,都認為可惜,這也反映了國庫的充殷。祇是辦公室擴大之後,本巳不夠分配的教室,曾短時間流動使用。
夏校長在校的六年歲月裡,我們各司所職,循著常軌作息,生活十分平靜,相遇時點頭打個招呼,交談則都是輕聲細語,集會上講話,也是簡明扼要,更沒見過他疾言厲色。我們感覺校長很嚴肅,所以很少公務以外的接觸,就連夏夫人王壽美女士,在她執教高雄女中時,遇救國團活動偶有見面,但卻不曾出現在工專校園。我總以為校長對我們的微末小事不會關心,但也未盡然。有一次期中考監考,校長巡堂,聽他腳步聲過去,忽又折返,招手要我到教室門口,輕聲問道:「你可有小孩子在李淑德門下學小提琴?我前天在台南遇到她問起你。」原來名師收徒異常嚴格,小兒是多方鑽營,才輾轉由蕭泰然先生介紹勉強被收下,無如住處偏僻,申請電話久久未克安裝,無法追踨李教授來高雄的時間地點,兩次上課後中輟,如今得因此而再列門墻,他們母子都深深感激。
夏校長離開工專入閣以後,彭耀南教授和郭南宏校長署理校務的時間既短,且都相率高就,後繼者新人新政,同仁等漸感疏離,才回味到舊日的溫馨,大家都不約而同,每逢夏校長南來,總互通訊息,不拘形式的聚會歡叙。記得第一次在高雄愛河邊小餐廳見面,夏校長翩然光臨,一進門先交給櫃台一疊鈔票,其體諒舊屬的作風,一如往昔。近年大家屇齡退休後,聚會益勤。
去年六月上旬,李茂雄院長夫人黃素蘭老師告知,夏校長伉儷將於十二日蒞臨高雄,並私下透露,他此行是為避壽南來,告誡不可張揚。所以遵囑於當天中午假座大昌二路大都會餐廳敬備薄筵,校長伉儷由其女公子及陳金雄院長陪同光臨,在座除彭耀南教授伉儷及遠自彰化的曾勘仁校長夫婦,尚有夏夫人早年的芳鄰徐老先生,以及愚夫婦陪侍。夏校長主領禱告畢,才宣告當日為校長八秩華誕,大家歡唱生日快樂,舉杯恭祝遐齡。
粗俗的人,不擅為文,只是把心裡的一些話說出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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